生命中的烟火味

　　有幸成为改革开放成果中的一份子，计划生育的国策深深烙印在身上。出生在1980年，我是标准的80后，避开了10年动盪，躲过了3年自然灾害，迎面来的是新中国崛起的起点。趁着还能体会过去生命中烟火味的时候，留下点什么，未来在半清醒、半迷煳的时候，泛黄的瞳孔会出现片刻高光。年龄相仿的人，或许可以从中找出记忆里熟悉的画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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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头几年，没有任何记忆，知道的事情都是从长辈的唠叨中累积的。例如：农村外婆家因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」的实施，没了大锅饭，多出来的劳动力开始跑船、跑供销，现金收入增多，花钱也就没那么抠抠索索了。年纪再大一点，有了些记忆，尽管还没有桌脚高，仍记得春节的农村赌博尤为盛行，输赢高达上万元，小孩子的压岁钱也能给到10块钱了，「万元户」在农村人看来，已是稀松平常。

　　我的父母都是国营厂的职工，虽然在一线干活，其实经济情况好过很多人。那年头，待业青年想进企业，得託好多层关系、花好些钱，能不能成为正式编制还很难说。正式编制的国营厂职工不但享有城镇户口，也可以享受计划经济中的粮油计画。虽然计划经济已逐渐往市场经济转变，但是并轨运行的时候，价差还是很惊人的。看到老爷子每年领回来的红本本（优秀职工奖状），就知道国营企业有多红火。而且在城里挣钱的机会也很多，只要愿意出劳力，有时一天就能挣到5～10块钱，而父母的工资一个月才30几块钱。

　　国库券是在翻箱倒柜的时候无意间发现的，面值10元的国库券，有时在银行门口黑市能兑到15元。我曾偷偷拿出来兑成现金，当几天「大款」（註1），只要一人发给一颗鱼皮花生豆，屁股后面就会跟着一帮娃娃。

　　当时进城和下乡都没那么简单，除了搭乘公共汽车、机动三轮卡、磅船等交通工具，也可以借一辆自行车。小时候我最喜欢搭乘磅船，虽然耗时较长，但费用便宜，还可以在村前闸口下船，几步就能到外婆家。如果是公共汽车、机动三轮卡，下车后还得步行十几里地。

　　还记得当时暑假都是在外婆家度过，家前屋后那条十几米宽的河道，是玩耍的好地方。看到有人家杀鸭杀鹅，就去搞几根翅羽做成浮子；用牙膏管、坏凉鞋换一点麦芽糖、鱼钩鱼线；再随手从屋后砍一根细竹，做成鱼竿，想啥时候吃鱼都没问题。河水也是我们消暑的好地方，一帮年龄相当的孩子时常在宽阔的河面上打水仗。

　　每回都是在大中午的时候，一辆二八大杠（註2）的自行车就在村子里转悠。车后座放着一个大木箱子，一路骑，老闆的小木块就一路敲。此时大人们都午睡了，小孩子们则跟在车后面，眼馋着看谁家买冰棒。好不容易买上一支赤豆冰棒，总想舔上个把小时，最后不是舔化了，而是被大太阳融化了，为了不浪费，得赶紧用舌头接着。如果买的是奶油雪糕，那滋滋的奶香味可要馋死几个娃娃。后来，年纪大了点，农村里也有人家买冰箱了，碰上卖冰棒货郎，一次性多买了几支「花脸雪糕」搁在冰箱里，想啥时吃都可以了。

　　外公在自家屋前的水面上养了几百只鸭子，鸭群早上浩浩荡荡的出栏，晚上再浩浩荡荡的进栏。外公不但将一艘熘鸭小船耍得灵活，还得保持平稳，而且出栏时数清鸭子数，进栏还要再数。这些鸭崽们从不听使唤，更不会排队，外公靠着一只竹篙和灵活的眼球，总是能一只不差。少数贪玩的鸭，一定能在哪个苇丛里找回来。这几百只鸭子白天在外边吃饱了，第二天出栏时，鸭栏里就会留下百十个鸭蛋。鸭蛋的数量有多有少，凑足一批给等待收蛋的人。算好了歇窝的时辰，这些鸭子们也是另有出路的。来年，再引一批另养。

　　小时候，家住在城南的老街上，笔直的大马路顺着大运河岸堤修筑，从南到北包括：供销社的水果仓库、国营废品收购站、竹具铺、铁匠铺、农资部、理髮室、酱菜店、箍桶铺、日杂部、茶水炉、面粉厂、城南食堂、滷菜店，何等繁华！天濛濛亮，各家的马桶已经出门，趁早倒干净了，在不远的河边涮净后，侧身倚在墙角。进城赶早的鱼、菜贩来回叫卖着；有人家晚上炉门没有关好，熄了火，此时正支在门口生火；陆续起床的人，站在马路边上打着招唿，刷着牙。隔着不远的城南食堂已开了门，油条、面条、豆浆、稀饭、咸鸭蛋、菜包、肉包、油糕、花卷等，应有尽有。看着爸妈哪天心情好，要上五分钱，畅快的吃一碗馄饨。等到天亮了，各家的门板也打开，准备做生意了，这个时候茶水炉的生意最好。

　　这条马路一整天都是忙忙碌碌的，到了傍晚，各家店的生意打烊了，又变成另一种光景。沿着马路，各家拿出两条3寸宽的长板凳，放上一张竹床，找出一把破蒲扇，晚上的去处就有了着落。隔壁的三爹爹支起小铁锅炒着蚕豆，哗哗的声响引来几个孩子，趁着热，一人散上两颗，烫得人直摸耳朵。没钱的时候，煮一小碗蚕豆，切两条大头菜，来上二两酒。除非是家里来了大客，才指派孩子到滷菜店切一点猪头肉。

　　夏天的大马路，路灯亮得早，男人们用自来水沖了凉，坐在竹床边，拿蒲扇驱赶着蚊虫；娃娃们则靠着床沿，迷迷煳煳闭上了眼。后半夜外边凉了，大人们才将娃娃抱回家里的床上睡。

　　大人们忙着挣钱，上学的事情就交给孩子自己负责。作业不写算是稀松平常，更皮的是跷课、考试作弊、打架、损同学等。那时的书本不是用来看的，而是一页一页夹着平平整整的烟纸；饭盒不是用来吃饭的，一盒一盒放着满满的洋画；书包呢，就是用来装书本和饭盒的。找一块空地就玩耍起来，天不黑，不回家。吃过晚饭，象徵性的拿出课本划两笔，东摸摸、西摸摸，时间差不多，就洗洗睡了。期末考完试，手头必备两只水笔，一支红色、一支蓝色，蓝色是将成绩报告单涂改成及格，拿给家长看，红色则是将成绩报告单的成绩还原，交还给老师。

　　披着蓑衣，光着脚丫，拿着细竹竿，竿头缠着红色的塑胶布，在泥泞的小路上赶着一群小白鹅……这些有着烟火味的生活，是我生命中宝贵的财富。或许这样的日子再也回不去了，但生活的经歷预示着我们能够找回那一段快乐的时光，感受着烟火味的生活。

＊註——
1. 「大款」：有钱人。
2.「二八大杠」：轮子直径为28英寸的自行车。＃