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的父亲

「爸，身体好吗？家里都好吧？」
「好好好，你啥晨光（方言，”什麽时候”的意思）回家？」
「嗯，最近有点忙，忙完这阵子就回。」
「你忙，放心吧，不要惦记，我们都好。」
「好啦，挂了。」

　　听到父亲渐渐苍老的声音，我不由得升起一阵愧疚，千篇一律的回话就是一种搪塞！

　　小时候，我们兄妹3人要吃上一顿红烧肉，起码得等上2个月。当时家里仅有微薄的工钱，父亲真舍不得花，牙缝里硬挤出钱供我们上学，还要翻造楼房。一有空，父亲就想方设法到小河里、池塘里、水沟中，捞上一些美味来改善家里伙食。一年四季，鱼、虾、泥鳅、黄鳝、螃蟹、河蚌……等，轮番上桌，家里更到处是父亲自制的渔具，很土，却非常管用。

　　春天，鲤鱼产卵，迫不及待地在水草堆里跳跃，不一会儿便翻进父亲预先准备好的网兜里；夏天，夜空繁星点点，爱乘凉的黄鳝纷纷钻出洞，安详地躺在水稻田，父亲一手提着汽油灯，一手拿着竹夹子，飞快地在田埂上穿梭，一看到黄鳝，立刻收进竹篓中。

　　秋风起，蟹脚痒。父亲趁着好天气，约上夥伴，驾着挂机船，拖着蟹拖网，在白茫茫的江河里来回倒腾，每次归来，都是满满一箩筐；冬天，河滩边厚厚的冰霜将躲在河床里的河虾冻得不再敏捷，枉费一身本领也挣脱不了父亲的法宝。

　　父亲丰盛的「战利品」，总是能引来我们的欢呼，那份喜悦就像倾泻的瀑布，将他脸上丝丝倦意冲得无影无踪。

　　为了亲眼见识父亲神奇的捕鱼技巧，我们争着跟他一起去捕鱼，那份期盼在童年的记忆里非常强烈。父亲常说，捕鱼比吃鱼更加快乐，我们又何尝不是呢？

　　80年代中期，为了应付我们日益高涨的学费，父亲开始养猪以补贴家用，直到弟弟上大学那年，正好赶上生猪滞销，甚至到了必须宰杀小猪来喂母猪的地步，也迫使父亲最终放弃养猪。那时父亲常感叹，猪尾巴比泥鳅还滑，养成了，赚不到呀！

　　读大学时，和父亲的交流变少了，唯一常说的话是：「爸，我没钱了。」那段时期是父亲最落魄的几年，挖过泥、做过木匠、承包过田地……仅管他频繁地变换着工作，经济上还是捉襟见肘。短短几年，父亲明显苍老了，生活上接连的磨难，犹如冬日里肆无忌惮的狂风，无情的吹皱了他的眉头，但在我们面前，他依然那麽爽朗，我们根本无从体会他的艰辛。即便是现在，每当我们问他，当时是否压力「山大」（方言，”极大”的意思）？父亲总是不肯正面回答，只淡淡的说，「你们有出息，我就光彩。」

　　如今，看着父亲渐渐老去的背影，我们一直劝他：「闲下来可以享享清福。」他却坚持，「我是上门女婿，不做『来三』（方言，”允许”的意思）哇？」因此，家里依然散养着成群的鸡、鸭、鹅、羊，等候我们回家宰了吃。前3年，他又种了一片竹林，每逢初春，竹笋一个劲地长，父亲给我们分别挂了电话，「回来哇？竹笋长高了，好吃喔！」一次，我们「吧唧、吧唧」啃着羊肉时，父亲悠然点着一支烟，得意地说：「知道『鲜』字怎麽写？一条鱼、一只羊！鱼肉、羊肉都是好东西耶！」我们回头惊讶地看着父亲——没念过书的父亲，今个儿怎麽有文化了？我知道，父亲是盼着我们回家，期待并享受着每次团聚的幸福。

　　父亲养育我成人，更教会了我如何做人。面对贫穷时坚守，身处逆境时坚强，遭逢压力时坚韧，这正是「宝剑锋从磨砺出，梅花香自苦寒来」。人生就是一台戏，前辈演戏给後辈看。如今，我已为人父，如何演好自己的角色？毋庸置疑，传承家风！等我垂垂老矣，同样会盼着闯荡在外的儿子抽空回家。

　　於是，我幡然醒悟，该回家看看了，岁月如刀啊！


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