戲裡人生

　　第一次看到古裝戲，約是在六、七歲左右，當時是《白虎堂》與《逼上梁山》兩個折子戲，劇場裡座無虛席，觀眾的騷動顯示，這齣戲不同於以往，後來我才知道，原來那是十幾年來第一次古裝戲演出。隨著鑼鼓響起，劇場驟然安靜，人物僅只亮個相，便贏得喝彩滿堂。而我，不似大人們激動，只是呆呆地對於舞臺上的一切感到驚奇。

　　在那之前看到的舞臺，都是現代生活的表現，雖然誇張了點，但基本上算是寫實。男女主角必定濃眉大眼，一臉正氣，有勇有謀，戰無不勝；臺詞雖然戲劇化，用的都是現代語言；場景該有樹有樹，該有田有田，喝水就端起茶缸，睡覺就必然有床。可眼前的古裝戲卻僅有一桌兩椅，人物臉上濃墨重彩被勾畫得像個調色板，穿著奇奇怪怪的服裝，動作誇張至極，卻也讓我看懂了舞臺上演的是什麼。

　　後來看多了，竟然喜歡上了。因為除去情節內容，古裝戲裡還有許多人感到神奇的事。看著戲裡的女子身穿錦緞，搖曳多姿，濃彩下的眼神顧盼流螢，讓我對於旦角頭上的亮晶晶貼片豔羨不已，有時還會偷偷搭著門簾布甩水袖。最喜歡刀馬旦，因為戲裡的刀馬旦多擁有絕世武功，既美又威風，最愛看她在旌旗下受眾人簇擁，念白時甩甩直雞翎，說不出的驕傲和得意。

　　漸漸的，我開始體會出戲的精妙。一齣戲，場景全靠想像，在角色的引導下任意轉換，輕鬆寫意，揮灑自如，手指枝頭花開，眼望天空月明。剛在廳堂受的母訓，出門轉個圈就來到校軍場；點兵結束，進去再出來就已然千山飛躍到了邊關，兩邊主將和士兵來來回回佇列穿插，配以密集的鑼鼓聲，便是千軍萬馬在廝殺了。幾句念白就能劃出前世今生，大跨度時空轉換信手拈來，細膩處也能極盡渲染。只一個情緒變化，咿咿呀呀表達肝腸寸斷，水袖翻舞代表受驚惶恐，武生要甩動髮髻來呈現被人陷害時無比的痛苦，配以琴鼓，任誰都能懂角色的心情。

　　孩提時代，戲臺是我的歷史老師，藉此知道很多人物和故事，也相信古代人真如戲裡那般生活，甚至會為長髯的關公考慮如何吃飯的細節問題。後來學習歷史，才知戲臺上的人未必都是歷史人物，即便是，也未必真如戲裡上演的那樣。人們不過是藉由戲劇，將自己的喜好愛憎通過角色表現出來而已。不光情節設定如此，還要在人物的臉上畫出明確的標誌來區隔他們，因此，忠義的人總是一張紅臉，奸詐之人就只能白臉。長大後，雖然心裡知道，歷史上的曹操是政治家、軍事家且文采出眾，腦海裡終究無法抹去他奸詐的形象。

　　時光飛逝，如今，難得看戲，即便偶爾看，也不再如從前般心境。戲裡的角色依然過著他們的人生，美好的願望總能實現，就像正義終能戰勝邪惡，有情人終成眷屬，善舉終得有善報。只是我知道，再絢麗的舞臺也終究有落幕的時候，戲總歸是戲，不能太當真。



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