雙搶

　　入夏以來持續高溫，看著孩童們都躲在冷氣房裡吃霜淇淋、玩手遊，忍不住回想起兒時夏天「雙搶」的崢嶸歲月。

　　還記得當年我的父親剛過而立之年，在鄉鎮府工作，常常下鄉蹲點服務基層，因為路途遙遠且交通不便，平時很少回家，惟有農忙時節才請假幾天回家幫忙，平日家中裡裡外外全靠母親打點，也迫使我們兄妹三人自小就必須幫助母親分擔力所能及的家務。

　　每次得知父親回家的消息，我總是坐在家中門檻石上，凝視著彎曲田埂的盡頭，遠遠看到父親的身影，就連忙跑去迎接，父親總會帶一些番茄或少見的水果讓我們解饞，令我們喜出望外。

　　那個年代大多數家庭貧困，孩子眾多，吃不飽是通病，所以水稻通常種兩季。七月早稻成熟收割後，得立即插上二季稻，而且還必須在立秋前將秧苗插下；如果晚了，收成會減少，甚至絕收。二十多天的時間，要舉家上陣或請上七姑八姨來幫忙，搶收再搶種，所以叫「雙搶」。
 
　　儘管仍處於懵懂無知的少年階段，但是「雙搶」可是我生命中繁重勞作的代名詞，從7、8歲開始，家鄉那片貧瘠的土地就留下了我瘦小黝黑的身影。

　　盛夏為了避暑，還未等天亮，就得在大人的呼喚中醒來，揉著惺忪的睡眼，不情願地從打滿補丁的蚊帳中鑽出來，伴著大人的嘮叨聲，喝下幾碗粥，穿上涼鞋，跟在大人身後，拉開了「雙搶」的序幕。

　　清晨較為涼爽，是割稻穀的好時機。清新的空氣裡夾雜著泥土的芬芳，田埂上的小草隨著微風徐徐擺動，伸著懶腰，貌似歡迎我們的到來，身上晶瑩剔透的露珠，像一顆顆珍珠在初升的太陽下閃耀，不時滴落在奔走田埂上人們的腳背上，傳遞著一股沁心的涼意。

　　面對一片片金黃的稻穗，大家分工明確，一幫人開始揮舞鐮刀，另一幫人則彎腰把秧苗一小把、一小把的從秧田裡拔起來，湊成一束，放在水田裡洗去根部的稀泥，然後抽一條棕葉絲，擰成細繩，把秧苗紮好，丟在身後。不一會兒，後面的秧把越來越多，遠看像閱兵場上的士兵，穿著翠綠的軍裝，整齊劃一，接受我們的檢閱。

　　秧田必須靠水源充足，農田水利不發達的年代，一般都依著池塘周圍種田，爛泥濕氣重的地方較為涼快，恰恰也是螞蟥的天堂。

　　日上三竿時，已經腰酸背疼的我們，饑腸轆轆地從秧田裡走上來，卻發現吸附在小腿肚上的螞蟥已經撐得圓滾滾，仍一頭粘連在腿肉裡。我們只得一邊罵著，一邊將它們從腿上拽下來，找根細樹枝，插進螞蟥體內，將它穿腸翻皮，然後插在田埂上讓烈日曝曬，最終烤乾。之所以這麼做，是因為螞蟥即使碎屍萬斷也能復活，惟有翻皮才能殺絕。

　　雙搶中的伙食比平時略好些，父母隔三差五的鼓勵我們，雙搶完了給我們開開洋葷，搞個海帶或冬瓜燉肉之類的，讓我們無比期盼著。

　　東邊日出西邊雨，六月天說變就變，有時候正吃著飯，天空中突然傳來一聲巨響，所有人只能無奈地扔下飯碗，因為暴風雨將伴雷聲呼嘯而至，我們得趕快收起上午攤曬在房前屋後稻場上的稻穀，否則稻子被雨淋濕後會發芽、發黴，上半年就白忙活了。這時屋後的大稻場十分熱鬧，灣裡的男女老少全部出動，即便家裡沒有曬穀子也會趕來幫忙，先利用各種工具將稻穀團成一堆，再用大塑膠薄膜蓋上，最後壓上石頭，防止被風吹開進雨。整個過程急如火燎，容不得半點鬆懈，自家稻子蓋好後，還要幫助其他家，大家都自動相互幫忙。總之，必須確保所有稻穀不能淋雨，若是來不及收，稻穀淋溼了，伴隨的就會是女主人的眼淚和男主人無奈的歎息。

　　夏天的暴風雨來得快，走得也快，不一會兒天又晴了。這時總覺得雨是來搗亂的，大人們又罵起了天。休息的時候喝上一口爺爺由涼白開水加上白糖、少許白醋的特製涼茶，儘管爺爺已經走了快二十年，這個味道至今依然令人無法忘懷！

　　「綠豆冰棒！雪糕呀！」遠遠聽見賣冰棒的小販吆喝聲，伴著自行車的鈴鐺聲，孩童們都躁動了。大人為了鼓勵我們好好幹活，通常也會掏點零錢給我們解饞。把冰棒放在開水瓶蓋裡，小心翼翼地剝開冰棒紙，還不忘將粘在紙上的碎冰舔到口中，冰棒表面留有一層薄薄的白霜，雜著絲絲涼意，一下子鑽入鼻孔中，迫不及待狠狠咬上一大口，含在嘴裡讓它緩緩融化，五分錢一根的冰棒讓人回味無窮！

　　吃完了當然得繼續上工，面朝稻田，背朝天。雨後的涼爽經不住太陽公公的霸道，上曬下蒸，整個稻田像大蒸籠一樣悶熱，插秧的人們個個汗流浹背，草帽下的汗水順著額頭流到眼裡，卻無法騰出手來擦一把。我們將手裡的秧苗掐分成一撮撮，快速地插進滾燙的泥巴裡，弓腰有序的往後到退著，只見一棵棵秧苗將水田裝扮得鬱鬱蔥蔥。

　　插秧也是一項技術活，插得不好不能成活，回頭還得補棵。而且插秧最難受的是腰，一天下來，腰疼得直不起來，大人們還會說：蝌馬（青蛙）無頸，伢兒無腰，小伢崽哪裡會腰疼……那年代沒人會慣著你，除非是老么或獨生子。

　　火紅的太陽漸漸落下山，好像整天鋒芒四射自己也不好意思了，終於在黃昏時分透出了些溫柔。陣陣犁田人呵斥牛兒的聲音、為田間放水而吵架的聲音，跟著四起的炊煙一同飄在空曠田野的上空。小溪兩邊上漸漸擠滿了人，大家忙著洗腳、洗農具、洗菜，孩童們也趁機赤身裸體的在小溪中肆意嬉笑打鬧……

　　時光荏苒，歲月如梭。隨著農業機械化的程度越來越高，這種特殊經歷不會再有，不過它已化成一種融入血液與骨頭裡的記憶，鐫刻在我們這代人的心靈深處，回想起來五味雜陳，想笑，也想哭，過程中的艱辛苦澀讓我深深明白，茫茫人生路途中，幸福是奮鬥出來的！＃