遠足記

　　三月十五日，天氣晴，與妻、子及侄跟團遠足。

　　雖未及陽春三月，但車窗兩邊春意已濃，金黃色的油菜花如火焰般盛開於田野，陽光透過車窗灑在臉上，溫暖而柔和。閉上雙眼，眼前一團金黃光芒，可惜窗簾很快被拉上，那團光芒也隨之消失。直至東林大佛腳下，乘客們才又重新興奮起來，佛像果然雄峻異常，富貴而莊嚴，俯視眾生的崇仰。

　　萬杉寺為本次旅遊的起點，沿萬杉寺旁小路而上，幾分鐘之內即入叢林。山仍然是冬天的墨綠，大部分樹木新芽還未萌發，只有蕨類植物長出三兩葉嫩綠，成為這個時節的主角。腳下的山路，依山勢蜿蜒而上，雖人工開鑿卻也自然，時而黃泥路，時而在山石間穿行，偶有陡峭之處，填幾塊石頭墊腳即可。雖然路不甚寬，僅容一人前行，但行至半山，心底依然踏實，沒有心驚墜落之感。俯望山腳，只見一片片灰色的水泥建築，原來從擁擠的世間到高遠空曠的自然，只不過短短幾十分鐘，而我們卻對自己吝嗇至此。

　　春陽毫不吝惜它的溫暖，很快的，我們脫得只剩單衣，背包又重了幾斤。但孩子們不以為意，依舊充滿了驚奇和熱情，一路雀躍。這些平原長大的精靈，對於山路出乎意料的適應，人之潛力，不可不歎。

　　兩旁的景色，時而杉林，時而松林，放眼盡是厚厚的杉樹或松樹的落葉，兒子被其間的杉果和松果所吸引，忍不住彎腰拾取。山路漸趨平緩，拐過一山彎時，清香撲鼻，同行者說是蘭花，我們卻未能尋到蹤影。沒想到，這個遺憾在轉過幾個彎後，居然被彌補了，只見山間水田邊，兩株野生蘭花盈盈挺立，雖然苗不高，葉也只有稀疏幾片，然而頭頂開著一朵紫色小花，使它們在一片枯草中，高貴有如公主。再轉幾個彎，一條小溪從山間流過，幾個紅衣女孩正在溪邊清洗雪裡蕻，順手晾曬在路邊的茶樹上，她們也是大山的公主。

　　中午時分，大家借用了一戶農家進餐，農戶的房子一半為土牆，一半為石頭壘成，門窗緊閉，曬穀場上荒草腐敗，顯示主人已很久不在家了。門前是一片翠綠的竹園，碗口粗的竹子挺然而立，伸展的枝葉遮蔽了天空，只有斑斑點點的陽光灑落而下。我在主人家門前佇立，陣陣清風吹乾了身上的汗滴，心肺之間，滿是山野的清新，不由得自問：「我們所為的一切，到底是為了離開這裡？還是回到這裡？」席地而坐，驢友中居然有人背了電鍋和煤氣罐上來，甚至還有茅臺，驚歎之餘，自然是要打打秋風的，一塊溫熱的臘肉，帶著一股凡間煙火的氣息，從嘴唇一直滋潤到心底。

　　飯後休息片刻，我們再次上路。本以為道路會平緩而下，誰知中間又轉而向上，孩子也慢慢露出疲態。在一土房屋角，有一株擁有1300年歷史的桂花，枝幹虯勁，一塊青色的牌子掛在樹上。合抱之木，生於毫末，長於天地，歷經風霜，但只這一塊小小的牌子，一切就歸於了國家。

　　兒子開始抱怨路途的遙遠，其實不能怪他，剛滿七歲的孩子，以大人的速度行進近四小時，確實已然疲勞，我只能告訴他：「如果抱怨對於事情沒有幫助，那麼就停止，否則只會讓你更痛苦。」再行進一段時間，上坡的走勢始終不變，我的腿也隱隱覺得脹痛，擔心兒子受傷，遂將他背到背上。一段路程後，兒子要求下來，因為哥哥開始笑話他。看著小小的身影走在自己身前，疲乏卻堅決，不由得想起古人之言：「勝人者有力，自勝者強，強行者有志」。

　　前面的路明顯為新修，寬闊了許多，也終於轉向下行。高山聳立眼前，山腰翠綠，突出五塊山頂巨石，是為五老峰。人類自以為萬物之首，卻不瞭解高山是否願意被稱為人。

　　最後這一段路，值得前面所有的辛苦，兩山之間，是一條小溪，溪水嘩嘩的流淌於山石之上，而山石如此之大，彷彿從山頂直到山腳。每隔一段路程，就是一個深潭，潭邊上拉出細細的瀑布，潭水碧綠，又如牛奶般的泛著乳白，像是自然的眼睛，流轉著誘惑。唯一不足的是，石頭上血紅色的刻字，猶如美人臉上的抓傷，不禁令人感慨，人們總是不甘寂寞，處處留下妄為的痕跡。

　　坐在溪邊休息，放鬆疲乏的腿腳，順便伸手入溪水，衝激出一朵朵小小的浪花，感受著自然的清涼。水底是浸潤了億萬年的石頭，光滑、晶瑩而潤澤，靈性十足，散發著自然的魔力。丟幾片樹葉到水裡，看它們載沉載浮，逐漸隨著流水遠去，似乎在告訴我們，世間所有的一切，終將隨著流水遠去。

　　三月十五日，遠足，徒步六小時，身甚疲，而心甚慰，是以記之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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