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4年06月號心動時刻

那道來自九天之外的瀑布——雨後廬山三疊泉遊記

江西亞東水泥 / 胡士朋（文）、殷勇（攝影）

　　看到那道瀑布的一刹那，我就知道我所有的想像都已經被終結在一千二百年前。

　　我們是在一個剛下過大雨的早晨開始登山，順著山邊的石階而上，山澗中，溪水奔流而下，在巨大的山石間穿行，發出轟鳴的響聲。溪水因為奔騰的速度，失去了本身的柔和、安靜與透明，呈現出粉身碎骨的雪白。每行進一段路程，就有一座橋橫跨於山澗之上。站立橋上，澗水迎面洶湧而來，轉過身，澗水又濤濤離我們而去，仰面向上，透過百丈高聳峙的山崖，頂上是淺灰色的雲，中間包裹著一塊水藍色的天空，深邃而幽遠。

　　繼續前進，每一步、每一個角度，都是一處風景，連遠山之上轉動的代表工業文明的風車，都是如此親切自然。每往上一步，又更勝於其下，催促著我們不停歇，只為了比對那傳承了一千多年詩歌中的勝景。

　　在第五座橋（也是最後一座）上，已經能感受到前方瀑布的氣勢，一層層的水霧蕩漾開來，在空中拉出一網波紋，我們如同奔向水的魚，身不由己的緊緊追隨而去。

　　瀑布寬闊而渾厚，跌落兩級山崖後，分成兩股，美人膚色般的雪白，在空中發散出千百般的姿態，以籠罩一切、滌蕩一切的態勢，白虹般的從第三級山崖之上飛墜而下，盡情宣洩出大自然的宏偉、力量和速度，它是我們一路上看到所有靈動的來源。看見這條瀑布的全貌時，我不知所措了，卻又有著一股異常的熟悉感。「飛流直下三千尺，疑是銀河落九天」，那個以詩、酒和劍著名，最終被定格為仙的人，似乎還在這裡吟唱。在巨大的轟鳴聲中，在劈面而來，隨時要把自己淹沒的白練中，在水霧的漩渦中，在這仰身不見源頭、俯身不見末尾的瀑布前，我從心底感到了顫慄。

　　李白或許也是在一個雨後的早晨，領著三五友人，手握開山刀，穿越密林，經過半天的艱苦跋涉，忍受荊棘劃破了衣服，山石割破了手臂，才終於來到這個瀑布的下面，他們風塵僕僕、饑腸轆轆、狼狽不堪。但就是這個人，以深入骨髓的浪漫，以他的兩首詩，終結後來人所有的想像。在宏偉的大自然面前，我們渺小如螞蟻，能超越它的，惟有我們的想像，九天銀河般磅礴的想像。

　　我扣上了外套，以抵禦水霧的侵襲。背包裡有麵包、有熱水，我慶幸自己擁有的一切，這讓我覺得踏實。長久以來，這種踏實感是沉在心底的石頭，它以積極入世的名義，以強大無比的沉重，自覺自願的壓抑了所有與之抵觸的翻滾的浪花，只留下波瀾不驚的水面，所有的歡樂與爛漫都被淹沒，飄浮的只有黑色的憂愁。

　　我知道這道瀑布只是地球上的一個水滴，而地球只是太陽系的一個水滴，太陽系又只是銀河系的一個水滴，在銀河系之外，還有無數個銀河系這樣的水滴……我不知道如果李白有現代天文學和宇宙學的知識，會寫出什麼驚世的詩句，唯一知道的，我甚至想像不出第一個水滴，在塵世中疲於勞碌的人們，都想像不出第一個水滴。

　　其實，在這道瀑布前，我是應該丟棄了背包，剝光了衣服，伸展雙臂，深深的呼吸，讓那聖潔的水霧，沖刷掉所有的疲乏，滌盡身體內的每一粒塵垢，讓那清涼的水霧，刺穿羸弱的胸膛，滋潤綿綿跳動的心房，喚醒每一個沉默的細胞。我是應該擁抱瀑布，順著它攀登到九天銀河之上，俯視這個渦漩狀星系的旋轉，在那裡，將看到世上至大、至瑰麗的景象，即使只是短短一瞬，也將永遠鮮活的存在。

　　同行的女孩們在瀑布前合影，水霧淋濕了她們的頭髮，她們紅色的、橙色的、紫色的亮麗外衣，充滿了笑容的臉、風鈴般清脆的笑聲、朝氣蓬勃的跳躍，在這一刻，那宏大的瀑布也不得不成為背景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