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9年07月號 樂活職人
感情與理智
遠東新世紀 / 劉祖亮
高中時期的我極討厭讀書，特別是八股透頂的國文；然而有一篇國文課文《史記 ・荊軻傳》卻吸引年少的我主動背誦，且為之熱血沸騰，認為文中所述才是大丈夫的行事，才是士為知己者死的典範。每每沈吟到「太子及賓客知其事者，皆白衣冠以送之。至易水上，既祖，取道。高漸離擊筑，荊軻和而歌，為變徵之聲，士皆垂淚涕泣。又前而為歌曰：『風蕭蕭兮易水寒，壯士一去兮不復還！』復為慷慨羽聲，士皆瞋目，髮盡上指冠。於是荊軻遂就車而去，終已不顧。」內心就悸動不已。
隨著如斯歲月，筆者轉眼已近耳順之年，前陣子重讀《史記・荊軻傳》，卻有了全然不同的感觸。是我喪失了年少輕狂的銳氣？還是歲月的琢磨，讓我懂得在感情與理智間判別孰輕孰重？
荊軻刺秦王，無論成敗，荊軻都死定了，正是這種視死如歸的英雄氣慨，讓高中時期的我感動不已。燕太子丹對田光、荊軻等人的猥自枉屈、禮賢下士，更讓我覺得為人主者自當如此。但時至今日，事情想得深了點，人性看得透了些，我開始問自己：荊軻刺秦王，就算成功了，秦國難道會因此而亡國嗎？顯然不至於。或許會因為繼位的人選而有一些內耗與遷延，可是新王一旦即位，勢必傾舉國之力討伐燕國。戰國末期，燕國既弱且小，根本無力和秦國相抗，滅頂之災無法避免。至於荊軻刺秦王失敗的結果，歷史已經告訴了我們，倒霉的是燕國的老百姓，咎由自取的是為快意私仇而橫挑強梁的燕丹。
《史記》記載了燕丹曾向他的老師鞠武求教，鞠武建議他聯合關東（註１）諸國共謀抗秦，以拖延來等待轉機。但是燕丹認為太曠日費時，斷然回覆：「縱今燕秦同日而亡，則為死灰復燃，白骨更生。願先生圖之。」為了私怨（太子丹在秦國作人質時，秦王對他無禮），將感情凌駕在理智之上，想的不是怎麼樣才能成功，而是孤注一擲求取片刻的快意，完全不計後果，甚至不惜以國家的存亡作為陪葬，這種暴虎馮河的作風，哪配得上「賢明」二字？《史記》更記載了荊軻因等候助手到來而延後行程（註２），以及田光被燕丹供養三個月，尚未提出辦法之際（註３），燕丹表現出來的盡是不信任與懷疑，由此可見，燕丹只是利用田光、荊軻來復仇雪恨罷了。以利為前提的結合，完全不同於因信賴組成的團隊，畢竟信任是長久的，而利用是有期限的，一旦「鳥盡」必然「弓藏」，一朝「兔死」立馬就是「狗烹」！
佛家常勸人要戒除「酒色財氣」，「酒色財」這三項無須多作解釋，至於「氣」，筆者認為就是感情、情緒。人若是感情用事、情緒用事，難免造成憾事。例如「衝冠一怒為紅顏」，固然快意恩仇，後果卻是江山易主，背負一輩子「漢奸」的罵名。《孫子兵法・火攻篇》說道：「主不可以怒而興師，將不可以慍而致戰；合於利而動，不合於利而止」，意思就是說，打仗、征伐必須慎重考慮，客觀評估敵我態勢，絕對不能受情緒左右，因為「怒可復喜，慍可復悅，亡國不可以復存，死者不可以復生」。
講起興師動眾、攻伐殺戮，對於小老百姓而言，或許不著邊際，可是商場如戰場，在職場中作為主管，同樣必須時時自我提醒，不能讓感情凌駕理智。倘若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，對下屬動輒無理要求、己所不欲偏施於人、言語尖酸逞一時之快，乃至寬以待己、嚴以律人，皆會導致忠實正直之士漸行漸遠，溜鬚拍馬之輩群聚於側，若是再加上戀權謀私、欺下瞞上，則會導致劣幣驅逐良幣的連鎖反應，對企業、團隊的傷害莫此為甚。
人是感性的動物，很難不被情感左右，所以總有些說不出的秘密、挽不回的遺憾。但是，作為主管或團隊的領導者，一定要不斷自我要求，使理智勝過情感、公益勝過私欲，如此方能獲得同仁真心的敬重，團隊也不至於因意氣用事而遭受挫折，或是平白樹敵。在職場上，永遠要把情緒留在家裡，把理性帶到公司，才不愧為一位專業的經理人，一個對股東、投資者負責的好員工。
＊註１：涵谷關以東。
＊註２：《史記》載：「頃之未發，太子遲之。疑其有改悔，乃復請之曰：『日以盡矣，荊卿豈無意哉？丹請先遣秦武陽！』」
＊註３：《史記》載：「太子怪其無說，就光辟左右，問曰：「三月於斯，先生豈有意歟？」＃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