緬懷

　　「天下無不散的宴席」這句聽起來稀鬆平常的諺語，如今對我而言，卻是如此沉重！

　　一如往常，每天下班後回家陪母親吃完晚餐，再趕赴醫院探望臥病在床的父親。看著父親斑白的頭髮，輕輕握著他的手：「爸，我來了，今天好點了嗎？」父親從一開始略有生氣的回應，到最後僅能用無法聚焦的眼神望著我，我們的眼淚擦了又濕、濕了又擦。

　　護理師匆忙的在病床前來來回回，身上貼滿各種儀器偵測線的父親，只能藉由一臺小小的螢幕，解讀他的生命指數。心跳、血氧、血壓及呼吸頻率這四個指數，成為全家近兩個月的生活重心，操縱了我們的喜怒哀樂。

　　母親常說，父親年輕時是帥氣挺拔的大男孩，溫柔又體貼，典型雙魚座的男生，浪漫多情又顧家；小時候，我對父親的印象總是威嚴又慈祥，每天晚上，大家都引領企盼門鈴聲響起，一窩蜂衝去門口，與其說是迎接父親下班回家，不如說是期待他手裡拎著的水煎包、豆花等點心，看著我們五個小蘿蔔頭吃得開心，父親也笑得開心，大家嘰嘰喳喳圍著父親撒嬌、說話、告狀，母親則在廚房裡如火如荼與鐵鍋、炒菜鍋及飯鍋奮戰。

　　父親是個不多話的人，一生之中，總是不與人爭鋒、不忮不求，生活平凡而單純，靠著自己雙手，養育五個孩子長大成人。記憶中，我們之間沒有太多煽情的對話，或許覺得不自在，連擁抱也幾乎不曾有過。不過，他一直採取「愛的教育」，從不苛責課業成績，即使大學聯考挫敗，父親也沒有嚴厲斥責我，只是靜靜看著我，要我思考接下來該怎麼走。猶記得當年，父親在酷熱的大太陽下陪考，他拿著板凳，扇著幾張皺皺的報紙，坐在老樹底下，揮汗如雨，看見我沮喪的表情，仍一臉淡然的笑著，不忍給我壓力，就像朱自清在「背影」中的描述，父親的愛總是默默的、內斂的，放在內心深處。

　　父親年幼即歷經喪母和痛失手足，生活過得並不輕鬆，兒時的他，總是天未亮就拿起鋤頭，跟祖父一起採挖竹筍和高麗菜，再扛著滿滿的作物前往市集叫賣。如此經歷，也讓父親生活上更獨立自主，不僅肩負起照顧妹妹們的責任，也扛起家中長子的重責；尤其當年憑著自學，考上中華郵政，可是一件光耀門楣的大事。時光飛逝，父親在郵政機構一待30年，退休時，還獲得中華郵政頒發一座大大的銀盤，上面刻著「功在郵政」，父親常引以為傲，我們也以父親為榮。

　　個性內向的父親，晚年並未與朋友有太多互動，生活重心圍繞在母親及我們身上。不過，無師自通的他，常常信手彈出一首好聽的歌曲，或是大家耳熟能詳的民謠小調，令我們讚嘆不已。家中那組升級版的「點將家」卡拉ok，也是父親茶餘飯後唯一的樂趣，受過日本教育的他，不僅可以唱出道地且令人回味的日文歌，還能說出歌詞中的意境，如今，這些歌聲及曲調，只能在記憶中探索了。

　　人走了，風輕了、雲淡了，窗外樹梢的那幾片黃葉落下了。耳邊迴盪的佛音，彷彿提醒著父親已遠去，我們的思念只能寄託在縷縷清香上，父親的一言一笑、那些曾經走過的地方、曾經用過的東西……都深深烙印在我們心中。

　　感謝父親的養育之恩，我們將您託付給陽明山的山林，希望好山好水陪伴您，無聊時可以散散步，看看那片翠綠的山林，欣賞風聲、水聲、蟲鳴及鳥叫聲帶來的交響樂，伴隨著樹梢偶爾傳出的樹葉聲，享受大自然的靜謐及安詳。

　　最後，謹以黃思婷的一曲＜溫暖的雙手＞，敬獻給偉大的父親：「記得大手牽小手，教我一步一步慢慢地走，現在讓我牽你的手，請你放心的走。記得你慈祥的笑容，慢慢溫暖在我心中，感謝你養育我，讓我變得成熟。不怕黑夜等候，現在換菩薩牽你的手，請你放心跟祂走，放下所有牽掛，帶著我的祝福。你永遠在我心中，現在換菩薩牽你的手，請你放心的跟祂走，放下所有牽掛，帶著我的祝福。我愛你，你永遠在我心中」。 ＃