永恆的羽翼

　　父亲就像强壮的大鸟，总是展着丰厚的羽翼，为我们遮风挡雨，伴我们一路飞行。尽管物换星移，那双温暖的羽翼，未曾稍离……

---

小苹果

　　我是家中第一个孩子，出生时，父亲已年近40，自然对我加倍疼爱，在那个区区百元薪资、生活困顿的年代，他却捨得每天餵我吃一颗10元的进口五爪苹果，让照顾我的小蕙姊姊好生羡慕地说：｢如果我也是您的女儿，那该有多好！｣ 也许是苹果的功效，我的小脸蛋白里透红，又因母亲常帮我在头上扎个小揪揪，淡江的学生们于是帮我取了个「小苹果｣的暱称。

藏在掌心的宠爱

　　父亲自幼失怙，曾在救济院长大，歷经过困苦的生活，所以生性俭朴，对自己很节省，但对家人、亲戚、朋友、学生都很大方。知道我这点和他很像，总担心我忙于工作，没能好好吃饭，常在我出门时，塞张钞票在我的掌心，叮咛我多吃点营养的食物，别亏待了自己，哪怕我已40余岁，依旧享受着这份恩宠，这就是父亲对我表现爱的方式。

温暖的拥抱

　　我32岁结婚，由于工作关系，夫妻相隔二地，我一直住在家中，三年后才怀孕，父亲却在那段期间因忧心国事而激昂中风，妹妹文文毅然扛起照顾重担。父亲在我坐月子期间，每日固定于復健前后探望我和宝宝，尽管旧家老公寓没有电梯，他仍坚持一步一步登上三楼，只为关心我们母女是否安好？相隔多年之后，我再次怀孕，父亲因为心疼高龄产妇，每天早晨总会给我一个温暖的熊式拥抱，藉此传递对女儿深深的情意与祝福，并殷殷叮嘱我注意身体健康、留意交通安全，还频频挥手目送我出门上班。后来小女儿乐乐平安出生，邻居都说小孙女好像外公，他总归功于在我怀孕时日日拥抱的功劳。

灰蓝色羽绒衣

　　印象中，父亲偏好蓝色，中风之后，好一段时间，常往返于第二健保大楼，为了顺便復健，他总是步行前往。某日在信义路上，看到橱窗里一件灰蓝色的羽绒大衣，甚是喜欢，问了价格后却沉默不语，端坐在店里许久，直到打烊之际，老闆没办法，只好以两张钞票低价出让，那日父亲回家的时间特别晚，疲惫的脸上难掩得意之情，说是送我的礼物，要我赶紧试穿，家人们都惊嘆不已！这件羽绒长衣伴我度个数个寒冬，每回穿上它，就彷彿被父亲紧紧环抱，那么厚实而温暖，父爱满溢。挚爱的父亲，穷尽一生努力让我拥有温暖的家，得以无忧成长，任性的享受亲情的滋润与关爱，而我为他付出的竟是何其少！

最后的餐叙

　　小时候我总是贪嘴，每回父亲有喜酒聚餐都会带我同行，那个年代共患难的朋友，感情特别深厚。2017年元月，老朋友再次邀约餐聚，他探问了我好几次能否陪伴前往？我无奈回答：｢要上班呀！实在不方便请假。｣那回老友们见父亲只身前来，都热络地为他挟菜，不知是饮食过量还是料理稍油，回家后旋感不适，晚上竟大吐了数回，家人还误以为是肠胃型感冒。其后父亲承受了不少病痛之苦，检查后方知是胆囊癌，仅剩三个月的病程，我们一直无法勇敢告知他明确的病名，想到父亲才刚出版《孙中山先生的最后一百天》，只能婉转地暗示：怎么和国父得了相同的病？

书桌前的身影

　　父亲一生刻苦为学，练得一手好字，写下无数的文章和着作，以一字一句的稿费照顾全家的温饱，给予我和妹妹良好的学习环境。在我的记忆里，他埋首书桌前的背影，是印象最深刻的画面。父亲病痛时曾笑说，现在最想做的事，就是教书，交代我和妹妹一定要当学生的「良师益友」。父亲，请您宽心，我们定会继续完成您一生的志业。

小秘密

　　儿时父亲偶会亲亲我和妹妹的小脸，我俩总因浓密的鬍渣而笑着闪躲，长大之后，彼此虽都不擅表达情意，但每逢寒冷的冬天，只要依偎在父亲身边，他就会用温暖的大手包覆着我冰冷的小手，无限暖意遍佈心头。

　　父亲最后卧床期间，状况一日不如一日，最终无法言语。我惊觉和他相处的时日无多，总会紧握着他的手。记忆中温暖厚实的手，当时已清瘦许多，有一回在医院，我一边握着父亲的手，一边和他说话，突然好想表达对他满满的感谢和爱，我轻按父亲的手三下，告诉他这是我爱您的意思，父亲忽然强而有力的回按我，一下又一下，不肯停歇，回应了父女之间无言而深切的亲情，连在病床另一侧的妹妹也觉得惊喜，一起加入传递爱的讯息。

道别

　　2017年5月17日早晨，才刚到学校上班，妹妹捎来电话，请我尽速赶往医院。我知道，终究到了与父亲告别的时刻。灰蓝的天空、濛濛的细雨，一如我忧伤的心情，我试着让自己平静些，走进病房，看着仪板表上的数字逐渐下滑，却又有好一段时间维持停滞。心想，父亲是不是还有放心不下的事？于是联络了孩子们的学校老师，请表嫂接孩子来医院，陪伴阿公最后一程。我轻声说：｢爸，恩立和乐乐都来看阿公了！谢谢阿公，让我们有个温暖的家，请您放心吧！我们都会好好过日子！｣而后轻轻拭去父亲眼角的泪水，父亲一生情深义重，更何况我们是他最亲近的家人呀！

　　不知何时天色转为清朗，温暖和煦的阳光穿透病房中，窗外的景色美得不可思议，宛若一幅雅緻的风景画，父亲拥着家人的祝福，在安详中离开了人世。

保留位

    回想起和父亲共度的时光，家聚也成为重要的标记。每逢家人生日、特别纪念日，总会找一家餐厅小聚，上海乡村、银翼、隆记、老张牛肉面…等，都是我们念念不忘的好滋味。还记得大女儿恩立二岁时，和阿公一起散步经过鼎泰丰，老人家一时兴起请小孙女吃了小笼包，这傢伙的眼睛顿时明亮起来，往后只要路过，小娃儿话也说不清，就一迳儿拉着我们往店里走，成为鼎泰丰最忠实的小粉丝，而今一切成为追忆……

    那天，乐乐成果发表会结束，我们决定在鼎泰丰吃晚餐，三大二小，为了帮父亲留个座位，订位时说了六个人。服务人员却依入店人数安排了五张椅子，我只好再追加一张椅和餐具，说是家人不知赶不赶得来。鼎泰丰的食物依旧美味，心里却有几分忧伤，只因再也回不到从前。虽然敬爱的父亲已不在身边，但在家人们的心中，将永远为他保留一个最重要的位置，无可取代。

永恆的羽翼

　　还记得小时候，每逢地震，父亲总在第一时间冲进房间，用自己的身体护卫着家人，生怕我们害怕受惊，妹妹总说：「只要有爸爸在就好了！」父亲一直像强壮的大鸟，展着丰厚的羽翼，为我们遮风挡雨，伴着我们一路飞行，而今大鸟倦了，终于可以好好歇息，剩下的鸟群依旧得继续未完的旅程。父亲，请您放心，我们会尽心守护这个家。

　　三年了！每每想念您的时候，我总仰望天空，感受蓝天白云的宽广辽阔、自在悠游，我知道您一直在默默守护着我们，那双温暖的羽翼，未曾稍离……（本文转载自2010年10月25日联合报副刊缤纷版） 

#